哥坐到堤坝上抽烟,烟雾飞起来,扬到高空里,好像他嘴里着了火一样。
我弟走过去说:“明天是初六。确实是个好日子。”
我哥手里那包烟消了大半。他说:“你的手脚还挺通天的。”
我弟笑:“只不过是找人牵个线搭个桥。刚好配上了。那是缘分。”
我哥几欲作呕。
他把烟扔到河里,看着猩红的光淹没在黑水中,一晃一晃的,就像人死了那样就此消失不见。
我哥说:“有时候巴不得你马上死了。”
我弟坐到他旁边:“那不可能。我死了首先伤心的是妈,她肯定会哭晕过去。她身体不好,三天一闹两天一哭的,要死了,你活都活得不安生。没了她,爸肯定不到半个月就得饿死。到时候你不是就潇洒了?我们一家人,怎么可能只让你一个人潇洒。”
我哥把腿蜷起来,就像跪在坟边:“你们一家人,个顶个的潇洒。”
他继续说:“活着有什么好的。你看杨静,长得好看吧,那个黄继还不是任她被同学说,被老师笑,被他爸妈打。她脾气烈受不住,最后跳楼了,才终于消停了。你再看爸,他以前几多威风,没有人不敢不看他脸色的。现在比猴子还瘦。我每次帮他翻身的时候,都怕把他骨头摸碎了。他这样还不如死了。你再讲我,活着跟死了也没什么两样。只不过是死了一天,还是死几十年的问题。”
我弟皱起眉:“哥,你不适合思考这种问题。”
他捡根烟,夹到手上也要抽:“火。给我个火。”
我哥把打火机甩给他:“老二,你也会抽烟?”
我弟笑:“抽过了不就会了。”
我哥还没继续说些什么,我弟已经把烟点起来了。烟雾第一次在我弟脸上跳舞,我弟夹着烟把它递给我哥:“你就那么喜欢张完?不想那个女的了?”
我哥还是把烟接过去,也吸了一口:“我喜欢她。不过不是那种喜欢。我是同情她,看到她就跟看到我自个儿了。我又不挑,只等人挑我,我都改造好了,跟谁都能过得起来,我晓得自己是个什么货。只是可惜这个婚又结不成了,她人其实还蛮好。”
“杨静嘛。那我是真的喜欢她。不过她都死了。”
我弟跳起来一把掐住他的脖子:“你果然还是忘不了她。”
他把我哥嘴上叼的烟咬住,一嚼一嚼全用牙切碎了,也不怕烫,“呸”地一口全吐到河里。
他说:“哥,可是我喜欢你。”
我哥像看畜生那样看着他。
气堵到脖子里出不来,我哥脸憋得发烫。我弟凑上前去,在他滚烫的嘴巴上舔。舔完又伸舌头进去搅和,两股浓郁的烟草味儿交缠,让我哥成功地意识到,原来死亡是烟草味的。
就跟定河边每年冬天烧芦苇荡子时,漫天飞拽的烧荒味一样。
把他的嘴巴咬出了血,我弟又沿着他刀刻般的下颚角往上啄,很快把他一整张脸都留下香烟的味道。
做完这些,他把我哥像摊烂泥一样甩到地上,差点没让我哥直接滚到河里去。
我哥猛烈地喘息。
我弟说:“你不都说了。跟谁都能过得起来。都这个样了,让我肏几回又怎么了。”
我哥跟条狗一样趴到地上,定河上泛动的水光很淡。
他想:陈老二,你迟早到罗山上整病去。
第二天我哥收拾妥当,去街上买红包皮。杂货店老板问:“小伙子,你要哪种的?”我哥答:“上头带‘囍’字的,字越大越好。”
老板又问:“要几个?”
我哥笑:“一个。”
老板也笑:“亲戚结婚了?好事啊。”
我哥点头:“是好事啊。我妹妹。”
老板给他挑了个最红最好看的,又随便客套问了几句我妹妹的情况。
张完就这么在我哥嘴里变成了我妹妹。
我妹妹的婚礼办得还挺有场面。几个亲家全来了,亲朋好友挤满一屋子人。憨包妹夫傻傻地笑,白净媳妇低眉顺眼,黑西装红棉袄,一切都像模像样的。
我哥笑着吃席,桌上大家敬酒的时候,真的就是以张完的表哥自居。得亏没碰到个真表哥,不然婚礼现场那么多人,腿子都要给他打断。
从宾馆里出来,我弟阴魂不散。
他问了:“你今天怎么穿我跟你买的棉衣了。”
我哥低头看看:“不穿白不穿。”
我弟望望天,是要落雨:“我明天就回市里上班了。”
我哥说:“太好了。”
回到家,我妈恨铁不成钢地把我哥一通好骂:“陈进啊陈进,当时喊你努把力不晓得攒劲,现在去人宾馆里吃酒算个什么?你硬是不怕死。跟她给礼金了没?”
我哥笑:“给了。四百。”
我妈发出一声爆鸣:“你个砍脑壳的!又不是亲戚,也算不得上什么朋友,给这么多干什么?”
我哥说:“她是我妹妹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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