婵媛脑子里划过表哥那个臭屁的样子,突然捧腹大笑。银枝也换了一身粗布男装,连脸都没洗就跟着小姐从后门溜了出去。婵媛提溜着鸟笼,像胡同里的老爷似的悠悠走出去,见到谁都直接跟人点头,也不管对方是不是认识她,时不时再和笼子里的鸟儿说几句闲话。一路走到街上,打招呼的没有十个也有八个,竟没有一个露出怀疑神色的。婵媛忽然从容了许多,昂首挺胸地打量着路上走过的马车牛车,毫不避讳地观看来来往往的人群。“诶,大爷,您这肉包子怎么卖?”“两文钱一个。”乌雅婵媛给银枝使了个眼色,立刻拿到了热乎乎的肉包,她顺手将鸟笼给银枝捧着,自个儿咬了一口。“哎哟,银枝,一口就咬到肉了,你快尝尝。”婵媛把包子凑到银枝嘴边,见她也毫无遮拦地咬了一口,不由幸福地笑了。“少爷,你想去哪儿啊?”“酒馆。”“啊?”银枝惊得下巴都合不上了,一脸惊恐地看着自家小姐,只希望她是在开玩笑。只见她大步流星,径直就往挂着酒旗的铺子去了。乌雅婵媛大大方方走进去,岔开腿,坐得像个五大三粗的老爷们,对着刚上工还在揉眼睛的小二喊道:“来碗酒。”“客官你都坐下了,不如来一坛吧。沽酒二两四文,买酒一坛一斤十八文,喝不完还能带回家,划得来吧?”乌雅婵媛点了点头,“小哥,你还挺会做生意啊。那就来一坛。”“炒花生米、酱卤鸭掌、爆炒茴香豆、红烧鸡爪,来不要来一份儿?”乌雅婵媛瞥向银枝,见她的眼神里写着“不要”,她立刻大手一挥,“都来一份!”菜上齐了,乌雅婵媛见小二退到了厨司门帘后,忍不住歪着身子靠近银枝,悄声道:“怎么没给筷子啊?”银枝压低声音,“小姐,吃这些不用筷子,直接用手拿。”用手拿!这么爽快!她早就嫌筷子碍事儿了,只可惜在家中吃饭若不拿筷子是要被阿玛教训的,哪里知道外头还有这不必拿筷子的好事。婵媛给自己倒了一碗酒,也给银枝倒了一碗,使了个眼色给她。银枝身先士卒,率先举杯喝了一口,差点儿被辣哭了,刚喝了一口就使劲捋舌头,“这酒哪里好喝啊!”婵媛一脸难以置信地抿了一口,顿时刺激感直冲脑门,舌头都麻麻的。
她赶紧抓起鸭掌塞入口中,那感觉就像是冻豆腐入沸水,一瞬间水也不沸了,豆腐也软了,世界都变得温和起来。真有意思。难怪诗词里的文人为了一口酒都疯魔了一般。酒入柔肠,滋味无穷。这一日,婵媛和银枝在外闲逛了大半天。她看到外头做苦力的伙计穿着单衣、露出精壮的膀子;她还看到坐在骆驼上的贵族招摇过街,好不威风。卖孩子男人,玩杂耍的伶人,说书的大爷,赶路的读书人只是四下一望,看不到什么女人。她路过茶馆,看到坐在高台上的是一个女子。她含着胸、裹着脚、扇子遮面,穿着一身极其素雅庄重的衣衫,唱着婉转动听的歌谣。可她的举止谨慎,动作也很轻微,远不像男子那样大开大合,反像是有看不见的锁链扣在她身上。一瞬间,她打了个寒颤,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。就好像她是一只兔子,满怀好奇地沾上野兽的气味,走出了保护她的栅栏,然后走进了豺狼虎豹的世界。“小姐,你怎么了?”银枝看出了婵媛的不对劲,悄悄地问了一句,婵媛则是像撞了鬼一样加快了步伐,一路小跑回到家。直到踏入门槛,关上大门,婵媛这才松了一口气,好像自己又回到安全的地方了。“乌雅婵媛!”刚刚拍了拍胸脯将狂跳的心安定下来,乌雅婵媛一抬头就对上了阿玛严厉的神色,额娘在一旁也对她使了个眼色。“你反了天了!竟敢趁我们进宫,偷跑出去!”乌雅婵媛看向额娘,额娘则是又一次蹙眉,示意她赶紧认错道歉。和阿玛对着干,她是落不到好的。阿玛是个一丝不苟的正经性子,小时候她去厨房偷吃,下雪天也是要罚她在外面站规矩的。乌雅婵媛心里悄悄喊了声:好汉不吃眼前亏。“噗通”一声跪下了,婵媛对着阿玛和额娘一一磕头,“女儿知错,请阿玛责罚。”“嗐!每次都说知错!每次都再犯新错!你什么时候能够真的知错啊!”阿玛痛心疾首,一边训斥她一边愤恨地看向额娘,最后又转过身来指着她怒道:“你什么时候能够懂点儿事,让我们省点心!”婵媛咬着嘴唇,也不知自己要懂的事,究竟是哪一件事。如果阿玛能给她一条条写下来列明说清楚,她也就一条条去做了。偏偏这事儿根本没有范围、没有明文,只以他的心意为限。是不是懂事,全凭阿玛一张嘴。这叫人如何服气。“女儿知错了!阿玛想罚就罚吧。反正,女儿做再多,在你们眼中都是应该的,都是不够的!我不乐意学吹箫、不乐意学琵琶、不乐意学跳舞、不乐意学下棋、不乐意学刺绣,不都为了你们的心意做得很好了吗!阿玛到底还有什么不满意!女儿快一年没出门了,喘口气都不行吗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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