天色微明, 薄薄细雨打湿了枝叶。顾濯在雾蒙蒙的微雨中撑着伞,刑部大狱即便是不怎么认识他,看见他腰上挂着的并蒂莲玉佩, 又见他眉间那颗痣,便一下子认出了是顾玄师,开了大门。莫夫关在阴暗的地方,听狱卒说他死也不肯承认自己非礼了太后, 顾濯只摆摆手让狱卒都走开,自己能处理,只剩跟随他一同来的韩承在不远处候着。莫夫抬眼, “我为你义父办事, 没想到你竟如此心狠手辣。”牢房的门开了, 顾濯进去便坐到了莫夫面前。“又不是我将你抓进来的, 我好心来看你,何出此言呢?”“何必装傻充愣。”莫夫虽被绑着手脚, 却丝毫不减锋利, 哼笑一声, “你将我抓到这里, 又遣走了狱卒, 不就是想听实话吗?我只有一句话, 你苛待我,你义父不会放过你。”顾濯摊开衣袖端正坐着, “我想听的是实话,不是屁话。”莫夫哈哈笑了几声, 铁链声咣当作响。“你想救你们北明皇帝, 我早就说过了, 血凌散无药可解, 他唯有等死。”顾濯喉咙一紧,故作放松,笑笑道:“我想救的不是他。不知你是否听说过青甘世子。”莫夫眸色忽地一黑,声音阴沉,“你是为了他?”“我是为了他,当年他在临牧受尽苦寒,听闻你们北蛮没少给他使绊子。”“北明派去的废物世子爷,还以为多厉害呢,没少中绊马索,摔在雪地里,被我北蛮的烈马踩在脚下,那叫一个惨。”莫夫说着笑起来,“连拉弓都费劲的‘青甘世子’哈哈哈哈!”他一字一顿的说出李南淮的名号,满是鄙夷。李南淮自小生活在帝京,虽儿时在青甘学过策马拉弓,但到底是年纪小,来到帝京,就算是一身本领,也在先帝的猜忌与表面富贵实则圈禁的皇宫之中被消磨去。虽然当时与李南淮作战的北蛮首领不是莫夫,但莫夫眼下被关在狱中提及此事仍嗤之以鼻,可见北蛮人自始至终都看不起李南淮。就算的在李南淮一举拿下北蛮之后,他们也绝无臣服之心。“就算是你待在了这种地方听不进去几句话,我还是要告诫你。胜者为王败者寇,只重衣冠不重人。你们前首领为谁手下败将,你们北蛮在谁之手,你的地位从何而来,你应该掂量的很清楚。”莫夫嗤笑,“那你的地位从何而来?顾玄师。是你义父给你的,还是北明皇帝?”“义父乃人父,陛下乃天父。”“呵呵,”莫夫不再多说,“告诉你了,血凌散无药可解,你不必多跟我周旋。你那太监爹一定不会放过你。”
顾濯起身,“人之将死,其言也善。你竟在临死前说出这样恶毒的话,不怕过不了奈何桥?”“轮回之说只有你们北明的愚民才会信。”骨子里的刚烈难以瓦解,即便是做了阶下囚,每一句话也都透着咄咄逼人。顾濯轻笑一声,他不会让莫夫轻易死去,刚挪步欲出,便听闻莫夫高声道:“北明皇帝身上的血凌散毒解不了——”他压低声音,“青甘世子的也解不了。”顾濯额上的青筋忽地一跳,压抑沉闷的大狱给了他一种看见了李南淮被关押时候的错觉,阵阵喘息充斥着耳边。下一刻,他转身凑近了莫夫眼前,袖口滑落的匕首猛地刺向莫夫的胸口。莫夫痉挛着痛得咬牙,晃得铁链咣啷咣啷。“你!”顾濯喘着气阴沉道:“你的也解不了了。”“我不杀你,我们还有的是机会再见。孤脚难行,独掌难鸣,来日到了义父面前,你我可以如兄如弟,可我是个睚眦必报的人。”顾濯手中的刀扭了一圈,让面前这人痛苦难耐。“今日这一刀是让你记住,义父养的狗,自然也是我的。”顾濯拿着滴血的刀出了大狱,沉沉地喘了两口气,让韩承找了个干净地方,把匕首烧完埋了。顾濯能记住莫夫的每一句话,谢熠秋的毒,李南淮的毒,以及莫夫曾说北蛮人擅制毒,北蛮境地很多会制血凌散的。他派人八百里快马前往北蛮寻了两天才寻到一丁点,但已足矣。匕首淬了血凌散,扎进人的皮肤里,就如当年谢熠秋所经受的一样,一定是很痛苦的。有些仇恨是无处可报的。李南淮遭受的不只是帝京的禁锢,还有北蛮人的恶毒嘲笑与蔑视,还要深受蛊毒所害。在北蛮边境的一年之中他像是换了一个人,恨毒了北明,也恨上了谢熠秋,他想让谢熠秋跟自己一样承受血凌散的折磨。顾濯在听到莫夫那句话的时候,脑子忽然便空了,他难以想象李南淮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,或许是一个疯魔的囚徒,又或许有一半的报复社会的心理,但他只报复谢熠秋。明知这一刀是要扎在莫夫身上的,明知自己走了一条不确定是对是错的弯路。他看到前方灯塔上站着的是谢熠秋,泥泞的路上写着的是把他身上的蛊毒解开,救他。但他也知道,谢熠秋难逃一死。他只能安慰自己说,“谢熠秋只能死在李南淮的手里”。可当他知道了李南淮身上也有蛊毒的时候,终于有了一个更能让自己信服的理由。他找解药难道不是为了李南淮吗?天空雾蒙蒙的,八月之后的风是凉飕飕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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