没过多久,他们就到了许家庄子上的老宅,房屋建得朴素,但却高大宽敞。二人下马后,清如将怀里的包袱给他,有些难以启齿,但还是说了:“李将军,多谢你一路相送,庄子上有客栈,你住一晚,明日再回去吧!这是我仅有的钱,都给你。还有,我与三郎就要成亲了,你我以后还是不要再见面罢。”她甩得倒是干净。李佑城做得也绝,她的话语、眼神、态度,一概置之不理,就着夜色往宅院里走。“李将军!”清如喊他。他回身,目光透出微薄的凶悍,道:“本将军今晚还就想吃素了。” 055 芒种暮色里的大慈恩寺更能显出拂照众生的慈悲感。大雁塔曲折有序的轮廓在浓重烟云里变得模糊,变得厚重,变得亲切。舒王礼佛毕,在茶室与住持研修经书,正在为书里唯识论的一个要点犯难。跪在地上的人双肩抖颤,时不时小心瞥一眼塌上的老王爷,再拿袖子拭汗。“法相宗讲究一个心外无物,微妙玄通,佛法融于肉身,肉身即成佛性,法如利剑,能穿透一切妖邪魔障,能破能立,敢破敢立,无所畏惧。”舒王拍着大腿:“妙啊!这才是我大顺国教该有的气度。什么鬼神传言,起死回生,无非是小儿伎俩,这些怎么可能压得住虔诚的佛性?”地下的公公当然听不懂,所以也插不上话,不过刚才该说的都说了,那李佑城极为敏锐,竟然猜到他是舒王的人,他们从未谋面过,却能如此精准推理出来,真不是一般人,或者说,真是个变态。“是本王低估了那位小娘子,真是比猴还精。”舒王肥肿的脸上并未显出任何担忧。确实,他稍稍设个局,以许广翰相逼,便能引蛇出洞。再想想几个月前,许清如跪在自己脚下,头快要磕破了,说自己并不认识剑南西川的暄和战神,差点就被她骗了。如今,这战神竟然也食了人间烟火,像块狗皮膏药粘着人家小娘子。说俩人一点事没有,谁信呢?“王爷,那接下来,奴婢们怎么做?”舒王满脸慈爱,下巴垂下来的肉与脖子连在一起:“虽然不一定会到那个地步,但留着总归是个后路,你们看紧了便罢。”又笑着对住持道:“这男人啊,一旦有了软肋,就会变异成两种人,一种是宁死不屈的斗士,一种是俯首帖耳的奴隶。”他在等待一场好戏的开场。“不管他是谁,不管是人还是鬼,佛法无边,普度众生。”住持道,厚密的白胡子随着他说话而动,如吞云吐雾。长长的原木食案上铺了藏蓝粗麻布,清如将刚摘的果蔬洗好摆上来。一盘四根囫囵黄瓜,一盘拌了盐和胡椒的切片莴苣,和一碟酸豆酱。油灯燃得噼里啪啦,烧死好几只蚊虫,乡下草木深,入夏后蚊子越发猖獗。“李将军,您不是说吃素吗?妾好一顿忙活,快尝尝,不知是否合将军的口?”清如作礼,矫揉造作,连嗓音都带上一种稚气的娇媚。李佑城恨不得也变成蚊子,死这算了。他拿起一根黄瓜,沾了沾那碟豆瓣酱,刚触到舌尖,眉头就皱成棉纸:“这什么东西?怎会这么酸?”“酸酱啊!我阿母去幽州的时候,和当地农人学的。因我爱吃酸,阿母特意学做给我的。”说到这,她眸色闪过一丝暗淡,又很快消失,指了指碟子:“你看,里面还有稀有食材萝卜,不过已经和酱融为一体了。”李佑城试着夹了块,尝到嘴里,津液瞬间像涨潮般充斥口腔,酸爽得让人大脑清醒。清如在他对面而坐,抄起筷子,吃了几口,又去看身后那口锅里的粥是否熬好。没一会,两人又喝上了米汤。大门敞开着,偶尔有晚风徐徐,夹杂着犬吠和谁家小儿的嬉笑哭啼。平淡的日子,寡淡的饭菜,和食素的男女。相映成趣。李佑城觉得这种感觉似曾相识,却又极为渺远,触手可得却有太多顾虑。他抬眸,对上清如那双圆而亮的眼睛,又被她掐断了视线。“别那样看我。”她垂眸低头,边吹气边喝粥,“把您那种含情脉脉的眼神留给未来的新娘子吧,别浪费在我这。”听不出是否生气,但语气平淡到让李佑城想出去舞剑泄愤。“你放心,我看我未来娘子的时候,不这样,会比现在深情百倍千倍。”清如拿筷子的手一滞,闪了下眼睫,又恢复自然,想来,这还是他第一次,没有顺着她的意思,或者说,没有在话语里表达他对她一如既往的爱意。不是很好吗?他们本来就不是同一圈层的人,也将很快分道扬镳。
于是她点头,朝他笑得灿烂:“这样最好不过。陆娘子是很好的女娘,值得夫君细心疼爱。”李佑城看着她,挑眉:“起码不素。世家大族的女子都是娇养出来的千金之躯,是懂情调的。”而她是不懂情调的,更不会与他调情。她是干巴巴势利钻营的商人,眼里只有钱和利益,就连身体都可出卖。清如想。两人的对话火药味极重,李佑城终于在没吃饱的状态下爆发了。今日之内,他对她所有的殷勤耗尽,于是顺着她的话术,将这些听了扎心的话一一回给她。“你的三郎也会待你好的,把你养肥。”“他当然会的,且很懂庖厨,也会去杏花楼买我喜欢的外食,很体贴人。”李佑城笑得极轻:“真行,一点吃的就成了俘虏,我在滇地带你吃了那么多好东西,也没见你夸我体贴。”“希望李将军不要再提你我在滇地的事情,以免被人听了去。”“确实,那样的黑历史,怎么可能让别人知道?”“其实,我倒觉得没什么,只是你在长安位高权重,不想因此成为你的牵绊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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