有一方先退让。
天子是不可能退的,官员们也不会允许。
因而,能退的只有李太后。
自天子登基以来,李太后从未被人这般压迫过,然而文官们却非要她先低头。
李太后足足病了半月,这半月中,弹劾的帖子如同雪花一般,武清伯李伟原先行事高调,到了此时也不由默默缩住。
文官们还是内斗好,若联合起来弹劾勋戚,真没人能扛住。
不必生怨
“陛下这是嫌我碍事了。”想及此处,李太后不由悲从中来,“因而才纵着那《育言报》,纵着那群文官。”
她说话时,慈宁宫内静寂无声,无人敢回应一句。
“陛下还在外跪着吗?”李太后问。
“禀太后,陛下仍是跪着。”宫人应了一句。
“他是该跪,否则该如何显出他委屈?”
天子越是在慈宁宫前跪着,越是显得李太后挟持了天子,那《育言报》所遭祸事、文官的上疏……皆是冲着李太后而来。
李太后心中明白,天子也……心知肚明。
这几日与其说是天子向李太后认错,不如说是天子借着文官之势摆脱李太后的钳制。
“太后,陛下一贯纯善,只是抵不住有那黑心之人鼓动。”宫人劝解道,“待日后,陛下必然会懂太后您的一片苦心的。”
李太后沉默了半晌,方才道:“张太岳口口声声说要替本宫辅佐天子,可你瞧瞧,他的门生和本宫对上,他却要那群文官将本宫踩到泥里去。”
宫人忧心太后气坏了身子,连忙劝道:“太后,您还有潞王,总要为王爷考虑考虑,若是……”
李太后点点头,道:“是啊,总不能因我之故破坏他们兄弟间的情谊。”
帝王家兄弟阋墙者不知凡几,眼下潞王还小,李太后对他偏爱,天子对这个弟弟也极是宠爱,但日后如何就未知了。
若是天子亲政,她再多插手朝事也的确不合适,恐怕真会令天子心中生出嫌隙。
可真如那些文官所愿的那般放权,李太后同样也是不愿。
她辛苦十数年才将天子抚养长大,若轻而易举便将天子推到文官那边,她这太后也不过是个摆设罢了。
半月以后,李太后终于见了天子。
天子自幼便在李太后身边长成,隆庆帝过世后,李太后又搬到乾清宫照顾他的起居,李太后待他虽严苛,母子间的情谊还是深厚的。
李太后终于肯见他,天子“扑通”一声即是跪倒:“母亲身子无碍,孩儿就放心了。”
李太后道:“我这半月日思夜想,陛下已是成人,朝中之事我的确不该多过问。”
“母后,孩儿绝无此意。”
李太后摆了摆手,神色也变得柔和起来:“钧儿,原先我对你十分不放心,朝臣多狡诈,你虽是天子,却比不过他们心眼多,但这一回,我也见识到了你为君时的气魄。”
母子二人谈起了过去,嘉靖帝还在时,隆庆帝活得战战兢兢,唯恐自己不是嘉靖看中的继任者。
隆庆并非一定要当这个皇帝,但他是长子,又是朝臣公认的储君,若换为景王继位,他一家老小结局必然凄凉。
李太后想起那段时日也觉得唏嘘,天子那时虽年幼,可他少时便聪慧,父皇成日惶惶不安,他依然有印象。
李太后神色柔和,天子便回想起了李太后曾对他的种种好,心中便愈发愧疚。
他知晓,在《育言报》上有错的是李太后,但李太后毕竟是他的母后,母亲纵然有错,他也应当包容。
闲谈了许久,李太后方才道:“陛下一日日成人,你父皇若是见了,心中必然十分欣慰。”
“只是钧儿,你仍需记住,你是天子,不该受我这当娘的钳制,但也不能受朝臣钳制。”李太后道,“《育言报》一事因柳贺而起,据为娘观,这柳贺一开始就打着裹挟文官的主意。”
“他收买人心的本事,钧儿你也见着了。”
想及柳贺,李太后心中仍是有怨言:“这柳贺就如同张太岳一般心机深沉,钧儿,若你有朝一日亲政,柳贺可为部堂,却不可为
阁臣,这话你得记下。”
天子清楚,李太后一开始就对柳贺有偏见,可李太后都这般说了,他不可能不应下。
“若是柳贺任了首辅,以他之为人,必然如张居正般将朝臣都收拢过来,你到时想后悔也是不及。”
“孩儿明白了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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