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台阶下面,她对柳先生这样的手艺人, 是多一些尊重跟敬佩的,披着个套头的斗篷, 看不清人脸, 只能看见眼睛下面的一大半儿。
在晨雾里面显得精致细腻, 跟灯影里面的瓷器一样的,老马咳嗽两声,“柳先生,我们南城去早市买年菜去了,您看看家里有没有要带的,我一起给您带来,省的您大老远跑去了。”
家里没有个做杂事儿的人,远一点儿去办事都费劲,为着柳先生给扶桑找对象这事儿,小荣特意嘱咐老马的,对柳先生格外地关照。
柳先生起身,放下弦子,“啊,难为您还特地来问一句,如今家里就我们师徒三人,世道也不太平,正想着哪天有空雇车去买呢,您车上要是还有空儿,只管着给我捎带些干菜白菜伍的,要放的住的东西,钱我给您,您看着买。”
“要是遇见卖小米儿豆面儿的,也帮着带点。”他说完叹气,这是怕打起来。
一旦打起来了,北平市民是有经验的,只管紧闭门户过好自己的日子就行,足不出户的,家里菜米面都得存起来,够吃一年的也是有的。
老马答应着,接过来钱,“那行,您继续忙着。”
打量着大小柳,他总是闲话多,“二位这些日子怕是没有场子跑了,也好,在家里也避避,要我说,这日本人别跟那些年一样,杀红眼了。”
柳先生和和气气地,他觉得不大可能,“这国际社会上面,对我们也很关注,他们不敢做这样的事情,咱们北平多少年的气运在这里了,不能到那一步。”
扶桑最不愿意给人这样的希望跟自信,“德国人之前签订了苏德条约,不到一个星期就打到了波兰。”
这是德国人的白色战役,波兰的灭顶之灾,扶桑的语气很轻,却教人起了一身的凉意,她看着柳先生,“战时国家,连尘埃都是硝烟的味道,哪里来的净土呢。”
北平不是安全的,北方也不是安全的,南方在打仗,南方也不是安全的,这诺大的国家的每一寸土地,只要是被侵略殖民,只要在战时,就永远不会有安全。
和平之下才有净土,跟战争讲安全,就跟黄鼠狼讲今晚不要进村一样,有些天真的残忍。
大柳等着她走了,还站在门口看,看她拉着斗篷,坐在板儿车上,板儿车很破,但是这个人很新,很不一样,不像是他见过的任何一个人,“她是谁?”
接着自言自语,“是隔壁荣家的那一位男扮女装的姑娘吗?”
虽然挨着是邻居,但是俩人是几乎没有碰面的,扶桑从来的日子没有一天是歇息的,一早上班儿去夜里回来。
大柳呢,他从来是中午出门,然后凌晨时候才家里来的,堂会从来是中午十二点开始,一口气到凌晨,或者上午九点十点的功夫也是有的。
因此扶桑跟柳家几位,确实是少见。
柳先生拿着弦子绷紧,声音得重新定一下,漫不经心回头,看大柳还站在门口儿,他的扮相很好,箭眉星幕,庭宇开阔,他是有名气的生角儿。
虽说是下九流的行当,可是梨园早些年兴旺,何尝不是被人追捧的明星,柳先生是因为今年以来嗓子不行了,倒了嗓子,不然先前一日千金也是有的。
自己的徒弟是越看越好的,扶桑早前不也是学徒出身的吗?柳先生不由地接话儿,“她可是个花木兰,女诸葛啊,荣师傅在的时候,一水的徒弟里面最器重的就是她,一般地男儿可配不上她,你听她刚才那些话儿,不是家园里的小儿女。”
配这样的人,得多大的气度,他笑眯眯地,“先前介绍一位政府的官员,她自己大概是没看好,话说回来,人家不看家世不看金银的,看着是人。”
小柳笑了笑,没说话,他是个好看的二郎,做生角儿的就没有一个丑的,要不柳先生也不能看重他,他跟小柳,五官大气的很。
一个生角,一个青衣,小柳是大青衣。
柳先生起一点心思,“小荣疼妹妹,先前说她好容易有些日子在家里了,怕她无聊,央我买些烧砖的戏出给她看呢,她仿佛对什么都很有兴趣的,大概以前忙都没见过,十文钱一包的,想要成套儿的,我们家里有些也用不上的,你收拾收拾给他们拿几包去。”
人人都爱看戏听戏,就跟看电影一样的,有关戏曲的一切,都能做出来周边,供人在家里细细地揣摩,烧砖的戏出就是这样的,把人物扮相动作,一五一十忠诚地刻画在搬个巴掌大的特制砖上面,一出戏十个八个人物或者桌椅场景,看着就跟连环画一样的。
闲下来的时候,小孩儿看扮相,威风凛凛的将军后面插着旗子,懂行儿的看眼神,连眼神都能雕刻地传神,这是人家吃饭的手艺。
大柳答应着痛快,小柳心思活络些,等着大柳忙去了,给柳先生捧茶的功夫,“师傅,您是想着——”
她手翘起来指了指荣家,柳先生接过来香片儿,“你觉得如何,如今你们都大了,我原本也没想到,看荣家这样着急我才想起来,是时候给你们安排婚事了,你的意思呢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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